音樂
音樂唱的是真，是與眾不同：台灣新銳爵士歌手9m88專訪
9m88 – 今年你所不能錯過的台灣新銳音樂人。但，她究竟是誰？她出現於一支透過網路快速傳散的音樂錄影帶中，開頭先以 vintage 風格打扮的背影現身，鏡頭隨她悠悠地漫步街頭，十足神秘。未料，她轉身開始歌唱，以沈穩細膩的爵士曲風演繹故事中的女孩心情，字字切中要點。那日，這陌生面孔，驚豔無數坐在電腦前，因好奇按下播放鍵而聽見她歌聲的樂迷。
普普藝術大師 Andy Warhol 於 1968 年曾在自己的展覽中大膽發言預測：「未來每個人都能成名十五分鐘（In the future everybody will be world famous for fifteen minutes）」。五十年後的今日，隨網路飛快進步的社群媒體形塑日常，自我即品牌，凡掌握Facebook、Instagram 或 YouTube，你便坐擁發言權。
若你有一個明星夢，網路是最佳的初登場舞台。不需十五分鐘，一支長三分鐘十七秒的音樂錄影帶，便能讓從前陌生的魅力女聲一夕成為身旁友人熱議的流行話題。「這個頂著一頭捲髮、身材纖瘦的女歌手是誰？」她是與台灣饒舌歌手 Leo王合唱 < 陪妳過假日＞，並現身於音樂錄影帶中的台灣新銳爵士歌手 9m88。
眼前的 9m88，走出電腦螢幕到了現實，招牌烏黑捲髮裡插著一副邊框透出閃卡光芒的墨鏡，上身穿著青蘋果綠短袖，外頭再搭配鮮豔的橘色網狀背心。她正在為即將負責暖場演出的活動準備，雖身處一間位於地下室、空間狹小又彌漫濃厚潮濕氣味的練團室；她從容自在，盤腿坐在椅子上，手拿麥克風與樂手們一首又一首隨序練唱。正在紐約求學的 9m88，一身率性輕便，仿佛前一刻才剛從布魯克林搭了地鐵來此。是啊，與那瘋狂又紛亂的大城市相比，這點異味跟雜亂根本小事一樁。
由外到內，9m88 的鮮明特質展露無遺。聊起自己的音樂「觀」，與音樂「關」，她的談吐自信堅定，眼神明亮靈活，唯描繪未來音樂發展時，難免雀躍中參雜不確定性。 每位新銳音樂人皆對明日懷抱如此衝突的美好想像，9m88 的模樣，清晰勾勒出年輕創作人的無畏與純真。
台灣新銳爵士歌手9m88
© 林承德/ RED BULL TAIWAN
對於第一次聽到 9m88 歌聲的朋友，妳會怎麼介紹自己的音樂風格？
以女性視角出發，帶點自嘲，且受到 R&B、Jazz、Hip Hop 與 Neo Soul 影響的音樂。
聊聊妳的音樂啟蒙。什麼契機，讓妳下定決心成為一名歌手？
在我一、兩歲的時候，媽媽就常在家放華語流行卡帶給我聽，像是小虎隊的 < 青蘋果樂園＞。我第一首會唱的，也最擅長的就是葉倩文的歌 < 瀟灑走一回＞，雖搞不清歌詞涵義是什麼，總之媽媽帶我出去叫我表演，我就會唱這首。從小我就立志成為歌手，直到最近才開始實踐這個想法。
誰是妳的音樂偶像？為何她/他是你的崇拜對象？
直至目前，Erykah Badu 依舊是影響我最多的音樂人。她開啟我身為一位女性樂手的眼界，也讓我理解，音樂不只是展現自我，而是以自身作為媒介傳遞訊息、能量與希望。
高中時期我喜歡跳舞，接觸了 Hip Hop 跟 R&B，後來開始聽 Michael Jackson 的歌，音樂類型越聽越廣。大學時我參加了社團「派對音樂社」，也就是 DJ 社，逐漸了解有 Neo Soul 此曲風，進而發現有個人被稱作「Neo Soul之母」，Queen of Neo Soul。她就是 Erykah Badu。
最初聽到的歌是 < Window Seat ＞，Erykah Badu 非常知名的一首，她在音樂錄影帶中一件件脫掉外衣，最後倒在地面上。她還曾在 MTV 台 live 演出，我看到後嚇一大跳。她很會在表演時 cue 樂手，會指揮其他人暫停，表示「我現在要做什麼」，這是我從未看過的表演風格。
她的 beat 很好聽，歌唱方式也相當有趣，於是我開始收集 Erykah Badu 的專輯，把每張專輯都買回來。聽完後只覺得「喔，妳太酷了！」每張作品的架構迥異，深受不同音樂風格影響。同時，她的歌唱內容非常、非常誠實，都是敘說自己的故事跟感受，真實地描繪自己的事情。
最想合作的對象有誰？
論國際，我想跟美國饒舌歌手 Oddisee 與韓國獨立樂團 hyukoh 交流；若有機會，也希望跟陳昇、馬念先等很酷的台灣前輩合作。
Hyukoh 是整體性很強的樂團，風格結合民謠跟搖滾，富有年輕元素。主要也是覺得他們很「潮」，包括造型跟曲風，尤其樂團靈魂人物吳赫，他的聲音辨識度很高，先前也跟製作人 Primary 合作，兩人的配置我覺得很不錯。可能我跟 hyukoh 年齡相近，覺得他們很酷，風格獨特，無論樂團或吳赫的特質，我特別受到他們吸引。我很想跟他們合作，共同製作一首歌或合唱，以 live 演出呈現，甚或錄製影片，做個 cover 應該也不錯。
我自己很喜歡美國饒舌歌手 Oddisee，他總是傳達非常正面的觀念。現在比較少歌手跟饒舌歌手的合作，雖還是有，但跟過往 old school 的感覺已不同。Oddisee 的音樂風格，是最接近我個人喜歡的饒舌與 hip hop 樂手的樣貌，我很 respect 他。
陳昇是個很有趣的人，他本身個性鮮明，講的故事貼近真實；馬念先其創作所包含的音樂性，很接近我喜歡的音樂類型。我比較喜歡「真實」，講自己故事講得很真的人。
聊聊紐約的音樂環境。至紐約生活，對妳的音樂創作與對音樂的想法，有何影響？
因為沈浸於都是樂手的國度中，自身必須加倍努力的創作。同時，因為遇到形形色色的人，很多有趣的想法也慢慢在發酵。
以前多是學習仿效的角色，對於自己喜歡的樂風，會認為應該就這麼唱。到了紐約後接觸了很多人，他們可能從小到大就有天生的音樂背景，被 R&B、soul、jazz 等音樂圍繞，因此我反而思考，自己要怎麼跟他們不一樣？我開始注意如何運用自身獨有的文化背景、身份跟天生的唱腔，去詮釋一項並非我天生所擁有的東西（音樂）。應該說是一種轉化，透過自己擁有的元素與特質去詮釋它，學習更努力地保有自己的特色。
台灣新銳爵士歌手9m88
© 林承德/ RED BULL TAIWAN
天生就有韻律感且擅長詮釋 R&B、soul、jazz 等曲風的黑人與其他樂手，對身為亞洲女性的妳演唱這類音樂風格，會感到驚訝嗎？
可能因為在紐約，也跟我的學校有關，大家心態都很開放，他們對此習以為常，尤其爵士樂已成為跨越國界、世代、種族與膚色的語言 。 他們反而對我在什麼契機下認識、了解這些音樂更感到驚訝。他們認為，我們的生活環境跟背景，應該較少聽到 R&B、soul、jazz 等曲風；不是a、b、c、d… 而是從 a 直接走到 f。照理說這是段很遠的距離，我是怎麼辦到的？我向他們解釋，因為從小喜歡聽音樂、高中跳舞、大學加入社團… 有旁人帶領，加上自己喜歡鑽研，因此踏上這音樂之路，他們聽了也覺得很有趣。
身邊被樂手圍繞，壓力是否更大？
一開始的確壓力很大，因為我不是科班出身，不了解樂理，原本也不會彈鋼琴，起初很難跟上大家。尤其在國外求學，要解決的是語言問題，例如學習樂理就得翻譯兩次；先理解樂理的英文，再將英文翻譯成中文，也就是雙重理解，自然必須耗費更多時間。第一年，我花最多時間在理解那些樂理是什麼意思，同時不斷在鋼琴前練習，但久了以後便覺得這些都不是困難，只是需要比別人更多的時間。
至今已在紐約生活兩年，熬過以後會覺得真的不用擔心，自己所擁有的，天生就是你的。無需求強自己跟別人做一樣的事情，反之，更該了解自己，做自己，才能發展出與別人不同的創作。
台灣新銳爵士歌手9m88
© 林承德 / RED BULL TAIWAN
什麼樣的人與場景，在音樂上給妳最多的激盪？
有時一些小表演，無需規格很大，就能給我激盪。
上週我去了一間位於曼哈頓中國城的小唱片行，那裡主要是販售爵士樂唱片，空間在地下室，有些髒亂，也稱不上漂亮，但他們就在此辦了一場 free jazz 的表演。演出樂團的 band leader 是一位小提琴手，所有團員都是即興 solo，但音樂卻完美地融為一體。有些不經意看到的小型表演，可能是並非我刻意前往的，而是因朋友邀請我出席遇上，常常有些不經意看到的小型表演讓我深受啟發：表演方式有如此多種不同的型態，音樂可以透過各種方式被呈現。
如果去紐約，一定要體驗的音樂場景是什麼？
布魯克林有不少很潮的表演場地值得探索。我推薦以爵士樂為主的 Smalls 和 Village Vanguard；Kings Theatre 也很酷，我在那裡看過Erykah Badu的演出。
Village Vanguard 是個歷史悠久的爵士樂表演場地。Smalls 更具性格，空間非常小，店家選擇的樂手都是最頂尖的，表演者也將在 Smalls 演出視為指標。兩間店家皆堪稱品質保證，去了不會失望。
還未確定是否去紐約念書前，我曾去美國旅遊，在馬里蘭的一個音樂節看過 Erykah Badu 表演，那次是專程為她去的。於 Kings Theatre 再次看她演出時依然覺得驚艷，原以為她已是三個小孩的媽，而且那麼久沒出專輯， 表演內容可能一陳不變吧。未料她這場演出的整體編制非常特別，最後有個橋段，重視性靈的她請大家全部起身，將雙手舉起面向她。她告訴我們，希望每個人在看表演時能夠享受當下，同步感受這時空。
近期正在創作，或最想嘗試的題材是什麼？
最近我正在寫關於人與人之間相處的故事，希望能跨越愛情題材，紀錄更廣泛的社會觀察。
我對種族議題一直都非常敏感，可能又身在紐約，很容易遇到相關的事情。不完全是關於種族歧視，例如紐約有很多遊民，生活中包括搭地鐵，常能看到很多戲劇化、流露人性的畫面。之前我把寫歌當日記般紀錄，多是關於自己的感情跟生活瑣事；現在我便思考，能夠用什麼方式將自己從社會中觀察到的人事物寫進歌裡。
妳的音樂創作之路發展至今，所面臨的困境是什麼？
我的創作年齡很低，嚴格來說這兩年才開始，因此目前遇到的困難是創作數不夠多。因為，我總覺得自己的東西不夠好。
音樂需要花很多時間練習，除了練基本功，還要逼自己有一定的創作量，接下來就是得花時間演出。近期我花較多時間表演，透過演出實力的增加提升自信心，臨場反應也進步了。之後我會休息一下，將重心放在創作，演出與創作必須平衡。
台灣新銳爵士歌手9m88
© 林承德/ RED BULL TAIWAN
演出至今，哪一場活動讓妳印象最深刻？
每一次演出，都覺自己做得不夠好，但最近一次跟 LEO37 合作的活動THAT'S MY SHHH，我很開心。通常上台時我都非常緊張，不過我會掩飾情緒，上回在 THAT'S MY SHHH 演出時卻很放鬆。這是我首次如此放鬆的演出，並且很投入的跟台上的樂手互動。那日就是一場「活在當下」的演出，那刻我非常享受、開心。
不知為何，有時心裡沒有充分相信自己可以把今天的表演做好。有一次跟落日飛車在台中演出，起初完全不緊張，但上台前五分鐘突然變得非常焦慮，才唱一、兩句後就覺我的能量快用完了。雖其他人從外表無法看出我的心理狀態，但演出時自己能夠感受到「喔，這感覺不太對」。
若舉辦自己的演唱會，夢想中的演唱會是什麼模樣？
希望能設計一個很有趣的舞台，也希望請來舞者與我一起跳排舞，畢竟我從小就有明星夢（笑）。
上回在台北 Legacy 看落日飛車演出，他們在舞台上放了兩台電動賽車，我覺得「哇，太酷了！」如果在舞台上我也能放置類似的裝置，我一邊演唱，其他人可以在台上做其他事，增加即時互動性，蠻有趣的。當然還是很想嘗試演唱會中常見的升降舞台，從那裝置上跳出來，我真的很想玩那個！最想做的還是跳排舞，若不做這件事，以後可能沒機會了。
妳提及從小就有明星夢，妳的兒時偶像是誰？
我從小就很喜歡聽台灣流行音樂，當時非常、非常喜歡，我的偶像應該跟大家雷同，一路崇拜徐懷鈺、蔡依林與蕭亞軒。最喜歡的是蔡依林，從以前就很迷戀她，唱歌好聽、造型搶眼、舞跳得很好，她就是一名動感歌手。從蔡依林的作品中，也能見國外 R&B 的音樂元素。
若音樂有超能力，妳最希望透過音樂改變什麼？
希望大家都能放下自己的標籤，好好享受當下。
所謂標籤，是廣義的。大家常常認為自己代表一個族群，例如「我是亞洲人」「我是黑人」「我是同性戀、雙性戀或異性戀」… 但這些分類往往是造成社會分歧的主因。聽音樂本是因為人們希望從中尋求慰藉，我只想放鬆，此時若還需捍衛身份跟在乎標籤，非常辛苦。因此我希望在聽音樂這種療癒的狀態中，不要再思考「我是誰」跟自己與他人有多麽不同，只要想說「我們都是人」，就能減少紛爭。
台灣新銳爵士歌手9m88
© 林承德 / RED BULL TAIWAN
近期推薦的歌曲或專輯？
Solange 的《A Seat at the Table》。這整張專輯概念非常完整，我最近不斷在聽，很適合一直從頭播到尾。Solange 所拋出的議題也很清楚，透過專輯中她與朋友、家人的訪談對話，傳達包括她對身為一位黑人女性的想法，我覺得很棒，很值得尊重。
希望在自己的喪禮上播放哪首歌？
有點想放 Kendrick Lamar 的< Bitch, Don't Kill My Vibe＞（哈）。
一直都很喜歡這首歌，我最近也在聽；這首歌很符合我的天蠍座個性，倔強、不服輸。這樣的心情多少也應對到現在的生活，近期漸漸進入了音樂的工作狀態，便常遇到與人相關的紛爭，尤其社會現實面。有些人過往可能從不想跟我談話，卻因為今日我的樣貌不同進而靠攏。與 Kendrick Lamar 講的事情有些相似。
對其他剛起步的女性音樂創作人，有什麼建議跟鼓勵？
別去想要跟誰一樣，相信自己有能力呈現獨一無二的聲音！
＃SheSings